自2009年“张海超事件”过去近15年，作为中国第一大职业病的尘肺病已不是“新名词”，但却出现了新一代的尘肺病患者。

  尘肺病患者过去多产生于采矿业，但根据公益组织大爱清尘最新的调研显示，已出现一批年轻的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，分布在台面切割、家装和义齿制造等行业，且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的病程发展极快，49名患者两年间已有10人去世。

  与此同时，尘肺病患者的收入与保障同巨大的生活医疗开支仍存较大缺口。面对尘肺病领域的“新老问题交织”，在全国两会期间，全国人大代表、《山西日报》特稿部编辑张临山建议，要建立尘肺病患者救助保障中央专项基金的建议，为尘肺病患者提供医疗保障和基本生活保障。

  2024年2月29日，在大爱清尘举办的第十二届推动解决尘肺病农民问题交流推进会上，大爱清尘研究员钟欣美讲述了让她难忘的一个案例。

  1991年出生的小海患上尘肺病后，长期吃药未见疗效，病情急转直下，再加上卧床在家失去收入，妻子出走，还有女儿要养。在生理和心理陷入绝境时，他在网上了解到换肺，家里借了40万外债去做患肺手术，“他希望延长生命减缓家庭的压力，但他的身体健康情况是无法支撑换肺手术的，或者说换肺就是一个必然失败的结局。”小海最终在手术台上去世。

  小海并非个例。在大爱清尘的调研中，近些年新增了一批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，大多分布在在新兴的粉尘危害行业。台面切割行业是其中一。2012年前后，石英石材料兴起，市场快速地发展，90后打工者也由此被乡里乡亲介绍入行。然而石英尘轻易造成矽肺，其发病快、病程进展迅速，大量90后患者涉尘5-6年后即发病，发病时往往已为很严重的尘肺病三期。

  水电安装行业也有可能会出现年轻尘肺患者。由于水电家装为密闭作业，缺少排尘措施，工作环境粉尘密度极高，大爱清尘发现工人们普遍缺乏相应的保护措施，只是用普通的口罩防护。目前，已经有一批“00后”从业者进入行业。

  随着老龄化人口增加，义齿的需求也随之增长，义齿行业亦是新兴粉尘危害行业之一。据统计，中国义齿行业的市场规模从2015年的54.1亿元增长到2021年的109.99亿元，年复合增长率为10.96%。与此同时，大爱清尘调研中发现，义齿行业年轻化趋势显著，工人年龄平均在20岁左右。并且，开设相关专业的许多技术学校或者中专，会直接将毕业生输送到义齿制造公司。

  钟欣美表示，他们发现各地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的人生轨迹非常相似，从辍学打工、有积蓄后成家生子再到确诊尘肺病、失去劳动能力，“这些都发生在短短10年间”。

  此外，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的病程进展极快。钟欣美解释说，这首先与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从事的台面切割、家装等行业相关。目前，市场的台面材料从人造大理石迭代成了人造石英石，石英尘中的游离二氧化硅达99%，是矽尘的主要成分。长期吸入石英尘，易导致矽肺病，即尘肺病中的一种。根据医生的临床经验，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，如果在高浓度二氧化硅环境连续作业（每天8小时），一般2-3年就会出现快进型矽肺病。

  第二个原因是工种。在一个涉尘行业里，不同工种接触粉尘的远近距离不同，比如，矿业里有凿岩工、搬运工、井筒掘砌工等等，他们罹患尘肺病的风险与快慢就有不同。现在的“90后”尘肺病患者无论是从事台面切割还是义齿制造，都是距离粉尘源头非常近的，在第一线进行研磨和加工，粉尘浓度也是最高的。大爱清尘曾对以前援助的90后患者做过回访，发现在短短两年间，49人中有10人确认已故，24人失去联系。

  “90后”还有自己独特的时代难题。“90后”患者是独生子女的一代，在罹患尘肺病后，年迈的父母反过来支撑他们所有的开销。已成家的“90后”，还有房贷和抚养子女的压力，“对于养老或者说父母的未来，他们完全不敢想的。”钟欣美说。

  实际上，“十三五”期间，国家卫健委多次开展职业病危害专项治理工作。钟欣美表示，但处理重点其实是集中在传统粉尘行业，未来的尘肺病新发问题依然需要重视，“‘90后’患者实际上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未来，如果我们没及时作出改变，未来会有更多的尘肺病患者”。

  “云很多，但是下到地上的雨点依旧很可怜。”大爱清尘创始人王克勤在上述推进会上指出，2020年到2023年，他们全国调研发现，尘肺病农民各地保障比原来有改善，但程度微弱。

  实际上，自2016年，有关部门陆续出台多项尘肺病相关的救治救助政策。2019年，国家卫健委等十部门联合发布《尘肺病防治攻坚行动方案》，其中明确，对于缺少职业诊断资料无法走工伤的无责任主体尘肺病患者，在医疗上通过统筹基本医保、大病保险、医疗救助三项制度，实施综合医疗保障；在生活上，通过低保来保障。

  不过，由于多数尘肺病患者患病后丧失劳动能力，并且尘肺病伴随各种并发症，需要终身服药，生活和医疗上开支巨大。

  大爱清尘对2019年调研患者的回访发现，当前状况甚至较过去更为严峻。2023年，受访尘肺农民家庭的年平均收入为22392.47元，虽然较2019年的20639元有所增长，但在支出上，2023年受访者的年平均总支出达到46091.05元，明显高于2019年的29995元。80.48%的家庭在2023年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，较四年前的64%上升显著。仅3.81%的受访者家庭拥有存款，比2019年下降了6.26%。

  医疗开支方面，医疗报销后，尘肺病患者仍需自费负担人均超过11000元。超过55%的家庭入不敷出，有超过五分之一患者由于经济问题自行放弃治疗。

  此外，全国各地方针对尘肺病患者出台的专项政策亦有收缩趋势。大爱清尘调研的15个地区18项尘肺病专项政策来看，目前有5项政策废止，4项政策施行存在困难，仅重庆、四川乐山和湖南省的部分专项政策仍在实行。另外6项非普惠性政策为针对部分群体的临时性救助，后续没有增补。

  “新旧交织”就是尘肺病领域现在面临的问题，钟欣美表示，“历史遗留问题没有在根源上解决，经济下行的背景使得地方政策已有的保障出现了萎缩，而在旧的问题上，新的人群带来了新的挑战。”

  为此，全国人大代表张临山准备了一份建议。尘肺病问题广泛分布在全国多数地区，是经济发展中的历史遗留问题。他建议，建立尘肺病患者救助保障中央专项基金，在工伤保险基金之外专为尘肺病患者提供医疗保障和基本生活保障，临床确诊职业病即可申报、享受专项保障待遇。